“陛下于废太子之乱的兵火中登基为帝,登基之初朝中有党未尝不好,如此更易于睿儿你居中平衡控制。但时至今日,却是到了平息党争的时候了”,负手绕室而行,唐离缓缓道:“历经废太子之乱,平定安禄山叛乱,推行新税法,睿儿你登基时日虽短,但这三件关系国本的大事却着实做的不错,早已赢来朝野归心赞许,当日我在北地平叛,虽然多次听到有人骂我,却从不曾听过有百姓非议睿儿你的,有这三件大事打下的基础,睿儿你再处断了我,必将益发天下归心,是时候该你独挡一面主持大局了!历来凡是靠朝野分党加以制衡钳制之时,都是王朝国运渐衰,君弱臣强之时,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凡雄主在位时,何患有党!如今朝中,陈老相公已是唯陛下马首是瞻;杨国忠自做孽,臣再退出朝堂,三派离析,则所有权利必将全数收归睿儿你手中,以此为根基,睿儿你便可掣肘尽去,大展宏图!如此,我便可安心悠游于秀山丽水,歌舞升平了”。
唐离越说,李睿越是感动,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却是忍不住色变道:“老师你要走?”,在他想来,唐离所说的处断不过是削削爵贬贬官罢了,那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竟是要辞朝远走。
“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些”,唐离笑着点点头道:“若是做成个温吞水,那倒还不如不做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一想到唐离要走,李睿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老师走了,我可怎么办?”。
“人总有长大的时候,这大半载以来你做的就很好!如今节度使制已改为护军使,可谓外无跋扈之将。杨国忠与我同时去官,即是内无强权之臣,又有两税法推行的甚是顺利,睿儿你现在守好根基当全无问题”,唐离边说话边将田承嗣的奏章递过,“举贤不避亲,至于杨国忠与臣去后,睿儿你大可将河东观察使郑子文调入京中为相,此人虽然开拓不足,但守成却有余,最重要的是睿儿你尽可相信他对朝廷的忠诚及个人操守,这几年恢复国力期间,用他为相最为合宜,至于国力恢复之后又当如何,那便要睿儿你自己决断了”。
李睿却不接他这话茬儿,只是跟着问道:“老师你真要走嘛?”。
前面的道理都已说过,此时唐离却不再说话,只满脸郑重的点了点头,眉宇之间自有说不出的决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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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唐离从别情楼策马直奔靖安坊府邸时,天际已是新月高悬。
夜深人静,健马奔驰时疾如雨点般的马蹄声份外清晰,而唐离的心跳就如同马蹄声一样即快且疾。
深秋的夜晚,夜风扑面而来,但即便是如此寒凉的夜风也无法扑灭唐离心中的热切,这热切一半是为了在大难之后即将见到家人,另一半儿却是山高水长的轻松。
刚才在别情楼,虽则见自己执意要走后,李睿再不说话,但唐离却知道他这只是面对现实无可奈何后的一时负气之举。
唐离原本就不是恋栈权位之人,在他看来满朝群臣,甚或杨国忠拼死追求的权位远不如秀美山川,丽色山河来的动人。这一年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见到了太多的杀戮,尤其是经过剑南九死一生的经历后,唐离虽然报仇时绝不手软,但心下对于诡谲百出的朝堂政争已是更加不胜其烦。
平废太子之乱,平安禄山叛乱,此时唐离年纪虽轻,却已立下了所有臣子追求一生以求声名不朽的“功业”。人生三不朽的立功,立言,立德,唐离如今已做到了两样。而整个大唐虽然国力远不济开元时候,但在解决内忧及调顺两税法之后,根基坚固的王朝在一个立志成为明君的少年天子的带领下,聚十余年之力必将重新到达一个新的巅峰盛世。
先立言,后立功,做完自己该做之事后,唐离终于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实现自己抽身而出,与家人悠游天下秀美山川的愿望,从此天高海阔,任意遨游,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胯下健马搅起的阵阵夜风扑面而来,伸手一把拽开胸前的衣襟,唐离再次挥鞭策马之后,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凉夜风,一时意兴揣飞之下,忍不住朗声吟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语声晴朗,在这寂静的深夜中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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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坊状元府,唐老夫人正在府内供奉的佛堂中虔诚诵经,手中念珠一粒粒数过,身前《金刚经》一页页翻过,在这深秋夜晚的烛火摇曳中,低沉而有些含糊的诵经声喃喃传出,听来别有一番寂静人心的温暖之意。
佛堂外的净室中,香烛轻轻爆着灯花儿,灯光暗影下的胡凳上,郑怜卿无声而坐,仅仅几天的功夫,她已经整个瘦下了一大圈儿,原本就身形苗条的她现在简直就是弱不胜衣了。
自前几日唐离与太后娘娘殉节跃虎台的消息传回,这几天来郑怜卿就始终如在梦里一般,脑子迷迷糊糊的不清楚,她恍若陷入了一个最深沉的噩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身为大妇的李腾蛟就此晕倒过去,连着这些时日时昏时醒,连吃饭也需人照顾,更不用说料理府事。郑怜卿一边派人照顾李腾蛟,一边当即谴人将老夫人从大慈恩寺接回府中,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老夫人没有任何准备的听到独子丧生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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